走进“阅读障碍儿童”的内心世界
编者按：到底什么是“阅读障碍症”？“阅读障碍”儿童有哪些的特点？导致“阅读障碍”发生的背后机理是什么？面对“阅读障碍”儿童，家庭学校及全社会该如何认识并关注？特别邀约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舒华教授权威解读。
阅读是现代人最重要的学习和生存能力之一。然而在世界上各种语言环境中总有5%～10%的儿童不能顺利学会阅读，成为阅读障碍儿童。
在学习困难儿童中，约80%的孩子是受到阅读问题的困扰。阅读困难不仅会阻碍他们的学业成功和认知、情感、社会性的健康发展，还会对成年期的就业和职业成功带来不良影响。因而阅读障碍问题受到各国政府的高度重视，被认为不仅是教育问题，而且是公共健康问题。
阅读障碍研究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大量科学研究揭示了阅读障碍的心理、生理机制，发现其发生与遗传、大脑机制、家庭环境和教育有关。在发达国家，阅读障碍儿童是心理学家、教育学家、医生、家长、学校、政府共同关注的群体。然而，阅读障碍研究在我国只有很短的历史，30多年前，汉语是否存在阅读障碍还是一个科学家无法回答的问题，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了对这个领域的研究。经过大量研究者多年的努力，如今，阅读障碍的科学研究成果正在走向社会应用。
纪录片《我不是笨小孩》首次将阅读障碍儿童和他们的家庭展现在世人面前，2021年播出后，观影人数超过1000万人次，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
阅读障碍儿童的特点：阅读水平和拼写能力低
什么是阅读障碍？阅读障碍是一种存在遗传基础的神经发育性障碍，主要表现为字词识别准确性低、不流畅，阅读水平和拼写能力显著低于同龄儿童。
在我们的周围，不难发现阅读障碍儿童的身影。他们在普通学校就读，在学前阶段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落后，然而上小学以后，在阅读和写字上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例如，他们字词学习能力差，识字量很少；常混淆字形相近的字词、意义相关的字；朗读字词或文章速度慢且不流畅，常伴随加字、漏字、错字现象；常常不理解字在词中或句子中的意义；听写困难，写字加减笔画、偏旁部首颠倒或左右镜像倒转等。孩子的困难症状通常在小学一二年级显现出来，最初只表现在读写问题上，随着他们在阅读学习过程中知识点缺失的逐渐积累，小学高年级时阅读困难会变得更加复杂，他们在阅读理解、写作文、学习第二外语方面都出现困难，甚至在情绪、自尊心、社会交往上出现严重问题。
阅读障碍的机制：多方因素，亟待深入研究
人们通常认为，阅读学习，特别是汉字学习，是一个死记硬背、大量重复的过程。然而，心理学家发现，学习阅读需要依赖许多基本认知能力的发展。儿童在最初学习阅读时，需要发展分析字词拼写规则的视觉能力，需要发展表达字词读音的精确的语音能力，需要形成对字词的拼写与读音、语义之间关系的认识，还需要形成字的形、音、义的自动化加工能力等。
导致儿童阅读困难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些儿童由于家庭环境因素，不喜欢阅读，缺乏学习动机，造成阅读困难。这种原因造成的阅读困难更多地与儿童生活环境的影响有关。如果能够改善环境，儿童的阅读问题就可以得到改善。阅读障碍儿童则不同，他们的困难不是由于学习动机或教育机会的缺乏，也不是来源于智力发展迟缓，听觉或视觉等感觉障碍，而是与认知能力的异常有关。研究表明，许多障碍儿童有语音、语素、快速命名、正字法方面的认知缺陷。
例如，有些儿童在语音识别的精确性上存在问题，在辨别或加工声母、韵母或声调的时候存在缺陷，这会给学习汉字造成困难，因为学习汉字需要将字形与精确的语音匹配。再例如，儿童的视觉没有问题，然而在基本的字形分析上存在缺陷。在学习识字和写字的时候，儿童需要对汉字的笔画、部件、形旁、声旁进行分析，还需要了解汉字各部分组成的规则，例如，“亻”只能在左边，“刂”只能在右边。正字法或组字规则的分析能力可以使儿童在读字和写字时能迅速分解汉字，分析、记住这些单元及其位置，并顺利把整个汉字读出来或写出来。儿童还需要了解字形、语音和意义之间关系。 汉字听写中经常遇到一个音节对应多个汉字的情况。例如，我们要写“湖水”的“湖”，而不笼统地说写“湖”，因为“湖”有许多同音字，如“弧”、“糊”、“壶”、“狐”等等。能正确地写出“湖”字，需要一种重要的能力，语素能力，以便理解一个同音字所代表的意义及在复合词中的作用。阅读障碍儿童由于存在语素能力缺陷，写字时会犯大量的同音字或形似字错误。
很多研究者进一步探讨可能导致阅读障碍的生理或遗传方面的问题。研究者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在完成语音加工任务时，表现出后部脑区激活的不足和前部脑区的激活过度现象，与正常儿童存在明显差异。这些语音加工缺陷可能与更底层的言语感知缺陷有关。还有研究者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可能存在小脑功能失调，导致在阅读学习中不能形成自动化，在阅读流畅性方面存在困难。双生子、家系研究发现阅读障碍具有家族遗传性，分子遗传学研究已经报告了与阅读障碍有关的易感基因，这些易感基因的异常表达导致神经细胞迁移和轴突发育异常，影响大脑皮层结构和功能，进而影响阅读。
家庭与教育的重要作用：家长要耐心陪伴孩子的成长
家庭是儿童教育的第一场所，家长承担着儿童的教养者、支持者和陪伴者的角色，是儿童安全感的来源。家长认识到阅读障碍的原因，需要调整心态，克服急躁和焦虑情绪，长期坚持陪伴孩子的学习过程，对儿童的进步及时给予鼓励、对存在的问题给予宽容等。营造良好的家庭阅读环境，发现孩子的兴趣和优势，引导孩子热爱阅读，帮助孩子制定方案，培养其创造性思维、审辨性思维和推理等高层次问题解决能力。《我不是笨小孩》中三个家庭的家长共同的特点是他们坚持耐心陪伴孩子的成长。
学校是阅读教育的主体。教师在班级读写教学中要善于发现和关注阅读有困难的儿童。一方面，教师需要提高课堂教学技巧，帮助儿童掌握阅读学习规律和学习策略，这不但能提高全班学生的学习效率和阅读能力，同时会更大程度地有益于阅读障碍儿童的学习。另一方面，探索适合阅读障碍儿童的教育教学方法，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与练习机会及针对性的训练。还要在班级形成理解和包容阅读障碍儿童的氛围，帮助孩子融入班集体，为他们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与策略支持。
小学阶段是阅读障碍儿童最困难的阶段，由于他们学习阅读时遇到的问题主要来自一些基本认知能力的缺陷。在阅读学习的早期，儿童的思维推理能力、使用策略、线索的能力还没有充分发展，基本认知缺陷会严重影响他们的识字、写字学习过程。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思维和阅读策略的发展，阅读困难的表现在上中学后会逐渐减轻。国际上，许多在小学时期表现为阅读障碍的儿童可以上大学、成为研究生，成为画家、发明家、企业家，获得物理学博士、化学博士学位。许多我们熟知的名人在儿童时期曾有阅读障碍，例如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美国总统肯尼迪、英国著名企业维珍集团董事长理查德·布兰森。实际上，患有阅读障碍并不决定儿童的一生，家庭和教育环境能够给予他们重要的支持，儿童的自信和坚持能够使他们获得成功。
阅读障碍儿童需要全社会的关注，如果人们能更多地了解阅读困难的现象和原因，就会更好地理解阅读障碍儿童。阅读障碍起始于儿童期，受到遗传、家庭、学校教育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早期鉴别存在阅读障碍风险的儿童，更有利于预防和矫治。目前，国内一些医院已经开展相关门诊，尽早鉴别和采取补救措施。纪录片的播出使这些孩子第一次得到社会的关注，但真正能够帮助他们及千千万万个家庭需要建立一个完善的阅读障碍儿童评估与干预体系，为他们提供全方位的支持。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教授）